难道这家人和我一样全都是聋子吗?他揣着伤心和迷惑离开了第一个山头,来到第二个山头。
谁想到第二个山头情况竟也相同!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都是一个样。
天渐渐黑了,焦虑的他却无处可容身,每家每户都把他当瘟神般“请”出了家门。夜深时疲惫的他蜷缩在一个山洞中浅浅地打盹——虽然今天所遇上的一切都那么古怪,但他还是愿意相信明天会不一样,他的歌声总还会被听见。
晨光慢悠悠地打进山洞中时,好声终于从深沉的梦里转醒。慢慢睁开眼,眼前的世界雾散般清晰起来。
啊呀!”好声惊叫一声,眼前竟不知何时冒出一个毛头丫头,还未长开的小脸上满是惊奇。他认出这是住在这个山头的这家人的小孩。
见他醒来,那小孩却比他更受惊吓,瞪大眼转身蹿出了山洞。
这个古怪的地方!好声不知第几次在心里这样说。匆忙打点好自己,好声又向另一个山头行进。
天呐!这一天情况竟然还是一样。好声忍不住掉下了同情的眼泪——可怜的村庄,可怜的聋子们!
也许我该换个村试试?
看着山林深处的各处山头上炊烟四起,互相隔得好远的炊烟竟显得十分寂寞。
不,这里需要我的歌声。
每天重复着同样的经历,不觉月余时光转瞬即逝。身心俱疲的他走到小溪边上,对着溪中自己的倒影,情不自禁的开口唱起歌来。他想仔细端详湖中影的表情,试图看出一些端倪,来猜度他口中所唱。
但他只能看到一个傻瓜似的人上下动着嘴唇,世界一如既往的沉寂。或许比从前更沉寂。上一次有人愿意听我说话唱歌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好声从没像现在这般清晰明了地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残缺的聋子。难道我的声音并没有妈妈说的那么好听?
好声不允许自己这样怀疑,但这个念头却如棉花糖般迅速膨胀起来。
就一个听众,只要一个听众,就可以证明一切!
他突然想起每天自己在暂歇的山洞里醒来,总有不同的小孩出现在他眼前又迅速溜掉,也许,他们能够听见?
这一夜他睁大眼躺在山洞中,静静等待。终于抓住一个小孩!孩子挣扎得厉害,一向温和的他使了点力才气制住了孩子,按在膝头。
小孩,你别害怕,我问你,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小孩只管摇头。
他却不肯死心,急急又问:“你听过风声雨声鸟叫声吗?听见过溪水流动的声音吗?听见过妈妈的摇篮曲爸爸的鼾声吗?”
小孩眼中似闪过一丝光亮,但仍只是摇头。
好声见那小孩开合嘴唇似要说什么,却什么也听不见。
你会说话吗?”
小孩摇头。好声失望地放孩子离开了。
从此好声就困在了这个山村。说困也许不合适,因为好声也说不清他为什么死守着这块怪地。时光仿佛停滞在在个山村中一样,好声又开始重复着同样的经历。
每一天,希望伴着朝阳升起,失望伴着夕阳归来。渐渐地,希望越来越稀薄,失望积累到令人绝望。
他的世界是寂静得太过分了,寂静得他的残缺也太明显。为什么生活在一个四处是人的地方,竟然感觉自己像被流放到无人之地?渐渐地,好声忘记了从前唱歌给别人听的经历。
他的记忆恍惚了,他的世界被这个小小的村庄挤满,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和这个村庄的人一样听不见声音。他不断地怀疑自己的声音,矛盾地一边使自己坚信自己的声音是美好的,一边对自己说你的声音一定难听极了……他的世界已经寂静得太过分了。
他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啊走啊走,终于有一天倒在了溪水边。他侧过头看溪水。竟发现溪水中有个与他一样伤心的人,形销骨立,神态落拓。
啊,我的听众——!他欣喜若狂地翻身去触摸那人,未完的话语被一声“咕咚”代替。
清清的溪水中冒起几个气泡,终复平静。
五年后,这个古怪的小山村迎来它的第二批客人。这是一群科学家,追随着多年前不见踪迹的一颗陨石来到这里,也揭开了这个村庄神秘的面纱——原来几十年前这附近曾经落下个一颗不大不小的陨石,强烈的放射性让村民们一夕间失去了听力。突然间失去听力使这个村庄陷入了深深地悲伤中。
而且闭塞的小村庄里无一人识字,没了听力的他们交流十分困难。于是村民们比划半天,约定后以后一家住一个山头,各家过各家不再联系。并且大家都听不见,干脆也就省去了说话这一麻烦。
后来小婴儿们陆续出生,孩子的父母们不愿开口说话,孩子们也就只能咿咿呀呀地长大,语不成句。渐渐地孩子们发现大人们从不出声,对周围的一切听而不闻,一看见自己张嘴便摇头,便以为人长大了便应如此,于是也就慢慢和他们父母一样沉默了……
当然,这些事都是很多年后,科学家们教会村里的小孩讲话后的才知道的。科学家也从小孩口中知道了好声的故事。故事完了,科学家叹了句孩子们听不懂的话:
“哎,真聋的想被听见,听得见的人却要无心去听、装聋作哑,这个村庄岂不是个颠倒的世界?……若不能真诚地相互倾听,声音的存在只会使人类显得尴尬可悲罢了。”
冷忠晓。中国人民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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