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42岁。
42岁对每个人来说是一个平常的年纪,但对于我来说,却有着深刻意义的影响。
父亲42岁那年送我参军入伍。而我在42岁实现了父母当初给我设立的目标和理想,解决了温饱问题,从农村来到城市安家定居,而我此时此刻的收获是明白了一点人间大道,明白了父母当年的艰辛和他们的梦想执着追求。
父亲42岁那年,母亲41岁,他们在那年实现了自己的一个小目标,倾尽家财把家从黑暗的窑洞里搬到了窑洞上,盖起了五间大瓦房,这是当时当地生活水平线的一个衡量标准。我当兵走的时候,是阳历12月13号,窗户的玻璃已经没有钱安装,天气寒冷,只好订上一层塑料布御寒,好在墙上粘贴着一排我们儿时的奖状给父母带来些许温暖。
就在前一年,房子盖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几个邻居认为我们的房子超出了他们的界线,房子被迫停工然后被迫拆除,停工一年后才重新建起来。在那个尴尬而艰难的时刻,父亲对我说了一句话,一定要好好学习,出人头地,不然永远抬不起头。在农村,这样的现实告诉你什么是野蛮贫穷落后和生活的无奈,20多年过去了,当我再回家的时候,好几个当事人坟头草已经黄了好几茬。
那一年,为了省钱,我和父亲开三轮车去黄河边沙场拉沙,遇到过50米高的沙子塌方,遇到过车发动不了窝在滚烫的沙坑里,遇到过40多度的高温走在来回上千米的陡坡上,遇到过路政人员截车父亲果断逃离,遇到过被暴风雨被淋成落汤鸡,而这一切只是为了准备盖房子的沙子而已。
还有一次,我和父亲抬着100斤重的石头夯打地基,当时我体重100斤,连续劳作3小时,我已经精疲力尽,当时还不知道有虚脱这个词,眼前一片黑暗,几乎晕倒,我不敢告诉父亲,告诉父亲的结果就是一顿训斥。“我像你这么大在黄河滩割草,上山拉柴火,去,给人打石头…”父辈的话总是铿锵有力,而晚辈听起来总是词不达意,说了白说,不在一个频道。我忘记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熬到下午三点我上学逃离了。
还有一次搬砖,那时候年轻气盛,偏不戴手套,一个小时后发现手指头已经磨掉皮开始渗血,我强忍着干完活,也是因为上学逃离了。
那一年,父母还在为我们全家的生计而忙碌,四个孩子上学对于一个没有多少收入的农民来说是什么概念,出于无奈我去当兵,弟弟妹妹还需要父母供上学,以前除了地里的小麦玉米收成勉强维持温饱,父母一直养猪、磨豆腐20多年贴补家用。我家的面是最黑的,因为出粉率最高,把一些麦麸皮磨到面里面,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叫粗粮,其实那部分通常是喂猪的。我家的面条一多半是萝卜条,萝卜2分钱一斤,面5毛一斤。
生活都是熬出来的,可那个年月是看不见希望的,熬一天是一天,我们兄妹四人在学校不断升级,父母却在愁如何生计。
对于各种农作物和果树,我基本上都认识,因为小时候物资匮乏,谁家有什么果树,提前一年就侦查好了,周末或者暑假,一群饥饿的孩子让一棵果树从硕果累累到颗粒无收是分分钟的事,通常这个时候有果树的家是有老人看管的,果子在那个年代很珍贵很值钱,是奢侈品。有的老人岁数大耳聋眼花,果子会被哄抢,一个人上树摇,好几十个人捡,五分钟打扫战场逃之夭夭。于是丢果的人会挨家询问谁偷的果,家长会象征性给一定赔偿,反正都知道大家没有钱,偷果的孩子避免不了一顿揍,在那个年代挨揍吃饱一次果子是值得的。
上高中的时候,厨房的大师傅和我关系不错,每次可以给我免费的菜汤,我用菜汤泡馒头,省了菜钱。老天还眷顾我好几次,捡到别人丢失的饭票,因为是不记名的,所以可以饱餐几周。那个时候吃不饱饭,拾金不昧的事真还做不到。
今年回老家的时候去看看曾经住过的窑洞,已经破败不堪,仔细看了一下,窑洞大约不到30平方米,曾经养猪和磨豆腐的水井里已经快被垃圾填满,历史终归过去,而回忆一直挥之不去,泪眼朦胧的童年终究是人生道路上的一块阴影,有时候为你挡住阳光,有时却给你遮风挡雨。
直到今天,别人问我你生命中有什么快乐的回忆吗?我回答没有,一切苦难的过去回归平淡,苦难也是一种生活,生活像一条直线,快乐无非是偶然的点,人是为生活而奋斗,或者生活的本身,或者生活的意义。
如今父亲的倔犟还不服输地在黄土地上劳作,不愿意出门,母亲身体因为年轻劳累落下病根不能出大力,偶尔帮我们兄妹四人看看孩子,其余时间在家做点家务,下地种田。兄妹四人各奔西东,哈尔滨、重庆、西安,20多年没有一起照全家福了,以前是没有条件,现在是没有机会。
生命就是这个样子,艰难的时候顽强地活着,总是有个出头之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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