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麻将经。
江苏省常熟中学老师。
九十岁的祖父作古了,最老一代的“麻油”们都到天堂里去“拼桌”了。村里的麻将馆并不因为少了那几个老人而落寞,我却以为,村里从此再也没有真正会打麻将的人了。
从我记事起,祖父就退休在家了,他喜欢听书、喝茶、抽烟,最大的喜好是麻将。听他说他是在十多岁时在上海做学徒时学会的麻将,那还是上个世纪的三四十年代。一说到麻将,平时不太善言辞的祖父就会变得健谈起来,但是他总是告诫我,看麻将可以,打麻将也可以,但不可以用它来赌钱。
祖父打麻将是有小彩头的,我也时常坐在他身边看。他打牌有一个特点,抓起来的牌排得崭崭齐,却不按花色和大小排序。抓进一个新牌后,就近排在牌尾,然后伸出一个手指轻轻一弹,要打出的那个牌十分听话地倒下,轻轻地滑向“河里”(桌面上已打出的牌中),只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这种声音是极美妙的,我读书后便称之为“文雅”,不像有的牌友,一大把年纪了,出牌时还恨不得把牌掷到对家身上去。在牌发出脆响的同时,手里的长龙也“啪”的一声合拢起来,整个过程舒展、随意。要胡牌的时候,把牌轻轻推倒,十个手指翻飞,瞬间把刚才那把看似散乱的牌拼成了胡牌。
没有人会质疑爷爷的这种能力,虽然我时常分不清他到底有没有听牌,总是等他说了“胡了”后才恍然大悟。
祖父母生育了四个子女,孩子多了,婆媳、妯娌之间,总有些龃龉,为大事小事起点纠纷也在所难免。祖父却总像不知道这些事一样,依然天天喝着茶、听着书,打着麻将。赢了点钱,或者买一块肉,或者买两条鱼,让老伴浓油赤酱地烧好,平分盛两碗,嘱咐我给婶子送一碗去。
我不知道是那些鱼肉起了作用,还是我经常跑腿的缘故,婶子和母亲的关系也慢慢缓和了下来,平时家里有些吃的也会想到我们这些侄子、侄女。祖父的一个老“麻油”说:“老l打牌,看上去一把乱牌,他心里可清楚着呢!
”但就是这样一个拥有七十余年烟龄和“麻龄”的祖父,却在八十五岁上戒掉了抽烟和打麻将,这一年距祖母去世已有三年。我父亲和叔叔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老爷子每天还会上午去村口的麻将馆坐坐,只是看。
即便有年轻人很恭敬地请他摸上几圈,他也只是笑笑拒绝。下午,一个人在门口晒太阳,躺在躺椅上,似睡非睡。门前的河水、天上的流云、后窗外的庄稼只是自顾自地流着,飘着,长着。
那一副用了几十年的竹骨麻将,早已被擦洗得纤尘不染,装在匣子里,藏进了衣柜里,也永远地封存在老爷子的记忆里。
在老爷子出殡那天,叔叔说要在灵柩里放上那副麻将牌,好让老人家在天国继续他的麻将经;还因为他的四个子女都没能继承他的这个传统,无论是爱好还是脾气。而我,却很想留下这一副麻将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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