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粮。
在我们家中,爷爷总是以默默无声的的地位存在。
每次吃饭时,他总是佝偻着背拖着板凳坐在角落里,只夹自己眼前的菜;吃饱了再佝偻着背拖着板凳,从屋里的角落静悄悄的挪到庭院里。久而久之,他给我的印象就剩沉默,像是一座只会游走的沉默无言的大山。
因为年纪大了,耳朵背,说话必须要大声的喊,很费力气,可他才蒙蒙胧胧的听个大概,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这个缘故,渐渐地我与他之间生成了一层可悲的隔阂。
每次周五放学回家,与我说说笑笑的影子只有奶奶和老妈。我常看见每当我与她们说笑时,爷爷总是直直紧盯着我的嘴唇,支起耳朵很努力很努力的听,他知道,尽管自己尽力了,但也只能听明白轮廓。但是我看见,每当我嘴角上扬30°时,他暗淡的灰色牟子总是很快活的闪着,里面是亮亮的慈爱。
奶奶是个农民,一辈子质朴醇厚。她没有用什么很华丽的词汇来描述过爷爷,我只记得她曾说过:“他确实没有你二爷爷高大的身材,他也没啥可以夸的长处,一辈子就是个老老实实普普通通的农民,但是他心好,知道疼人,这就中。
”她的话很简单,寥寥几句,但是讲的很坚定。
2023年,也就是爷爷十一二岁的时候。那时人高马大的老祖父还在世,人民群众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兴师动众浩浩荡荡的吃着人民公社的大锅饭,早上全村人敲锣上工,在地里呼哧呼哧猛干一通,然后在日挂半山腰的时候牵着各个队里的牛,拿着大队的锄头、锨、和镰刀,全村人听锣声轰轰荡荡散工,去吃同样的大锅饭。
一起劳作一起吃饭,渐渐地,有人发现干多干少一个样,都是在公分册上记一分。后来人们的私心逐渐在劳作中体现,心眼多,心眼也来得快的人,发现每天缺斤少两的干,也不少自己一口窝窝头吃,所以每天出工别人都呼哧呼哧割了一筐子草了,他才一步三蹀躞的刚开始割草。每次称草都比别人少好几斤,可领的窝窝头可不比别人少,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摸出了门路,只吃不做。
草料一次比一次少,牛也吃不饱,更加骨瘦嶙峋,虽然每次都是浩浩荡荡的下地却不见实效,没多久,大锅饭就被吃穷了,人高马大的老祖父也勒紧了裤腰带,能吃能干也成了那个年代的笑谈。
也就是在那一年,中国的社会狂刮”飓风“共产风”骤地而起,国家领导人错误指出要赶超已经工业革命完成近百年的英国、法国。要大炼钢铁,老祖父家的铁锅、铁盆通通砸烂,人民群众又兴师动众浩浩荡荡的跟寻领导人发动大炼钢铁运动,他们用大窑烧,可用的燃料却是麦秆秸子,炼出来的铁全是沾满铁锈的生铁铁球,根本没法用。
那一年,劳民又伤才。可是天要绝迹,本就可怜的中国,又降了一场三年大旱,地皮龟裂,地里黍米无得。
那时, 老祖父已被饿的双腿肿胀,瘦弱的爷爷,被逼出门乞讨要饭,每要回一口粮食,爷爷舍不得吃,把自己那口当时救命的粮食带回来留给老祖父吃,尽管他自己也很饿,但是他硬要自己挨饿,也不要饿着老祖父。
随着年景的转好,老祖父回到生产队,负责照顾牲口。百十口牛、马、骡子,哼哼叽叽的塞了一棚窝,其中有一头黄牛,与老祖父的关系最好,不知是何缘故,老祖父也对大黄牛很是偏爱。
大黄牛脾气爆,身子壮,弯弯的牛角,泛着白黄的光,队里要用牛,首挑大黄牛,可除了老祖父以外,大黄牛谁都碰不得,要是执意碰了,大黄牛就就撅着蹄子,坻着角,冲你怒目圆睁,可老祖父却常常骑在他背上,所以,队里要用大黄牛,必须要找老祖父,这令老祖父自豪了好一阵子。
2023年冬天,老祖父换了一身崭新的白褂,带着土腥子的油葱味,散发着淡淡的棉花香,进了牛棚。
不知道是否那天阳光很暗大黄牛眼睛看花了,还是大黄牛没有闻到老祖父身上的土腥子的油葱味,当老祖父去抚摸大黄牛时,大黄牛用他那泛着白黄光的牛角冲向老祖父,老祖父被甩出去3米远,腰骨断了两根。成了一个废人,在家躺了一年半。
那几年,仍闹饥荒,就像蝗灾一样,都是致命的灾难。
家里少了顶梁柱,老奶奶含着泪忍着痛逐渐减少老祖父的口粮,所有的担子落到爷爷稚嫩的肩膀上,他自己一人去大队上工,老奶奶把为数不多的粮食掰成一小份一小份分给年幼的五个弟妹,老祖母心疼刚刚能干活的爷爷,泪眼婆姿告诉爷爷,不要他再管老祖父,他已是不行的人了,爷爷伸出他瘦弱的手,颤抖着给老祖母擦擦眼泪,拍拍自己摸得出骨头的胸膛,说:只要有我一口吃,就饿不着爹的。
在老祖母都选择放弃的时候,就是爷爷将舍不得吃的那么一小口一小口的窝窝头,偷偷的喂养卧床的老祖父,从不会动到好转,再到下地,晚年老祖父虽然是驼着背,但是可以自己走动。老祖父也很满足。
爷爷也因为在生长期没有充足的营养补给,发育的缓慢,个子长得又瘦又小,但是没有人嘲笑爷爷身材不够伟岸,爷爷在那个极其困难的岁月里用饥饿。没有长成的个子换了老祖父一条命,一个安详的晚年。
后来,爷爷娶了奶奶,老祖母把这件事讲给奶奶,爸爸和姑姑。今天我也有幸听到,跟爷爷提起,爷爷回复给我的是一脸平静,说是做儿女应该的。
我忽然看到这个沉默如山的男人瘦弱佝偻的身躯里高大的灵魂和那温暖宽容的爱,看明白他那满脸皱纹绞着沧桑裹进岁月里的温暖 。明白了那一口粮对他的重要,和奶奶为什么多年与君相随。
这是我从爸爸那里听来的一口粮的故事,一个属于我父亲的爸爸,我的爷爷的亲身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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