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乡村
题记:新中国成立60年来,中国的乡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回首在乡村生活的日子,在心头总有许多感动和怀念。在庆祝新中国60华诞的日子里,我用文字书写我的理解,书写我的心声。
石桥。这座石桥横卧在村子旁边的一条小河上,是村民走出村子惟一的通道。石桥没有华丽的外表,是村民以派工的形式从山上挖来大石块垒堆成的,还明显带着石块苍老的颜色。
石桥的青褐色里夹杂着霉变的绿色,并有几株顽强的生命从桥的缝隙里探出头颅。
石桥的年龄应该比一束花白胡须的年龄还长,在爷爷的话语里,就早已听到石桥的字眼,以及在石桥溢流的思绪。童年的我,很惊诧石桥的造型,石桥欲坠的概念一直紧附身心。这是一颗熟透的果实必坠的概念,是一张缺腿的桌子倾斜的概念,是一张薄纸在空中徐徐降落的概念。
因而,年幼的我每次走在石桥上,总有抖脚的感觉,握紧的拳头里汗渍渍一片。学习了《赵州桥》这篇课文后,我才逐渐认识了这座石桥的稳固性。这对不曾学习过物理以及建筑学知识的先辈来说,说得上是一种奇迹,一种由村民的勤劳、善良、智慧延伸出的奇迹。
石桥在我的担忧里依然安祥地承载乡亲繁忙的脚步。有村民挑着重担喘气的身影,有扛着农具、赶着耕牛匆匆的步履,有三五成群赶集的笑声,有迎亲嫁女、喜爆声声的场面,有送子离乡就读或谋生,一步三回头被泪水浸湿的目光。
童年时代的夏天,石桥是我们小孩子的乐园。酷暑难耐的中午,我们吃完饭后,便会很准时地在石桥上集合,然后剥光衣服一个个跳到小河里洗澡。在水里打水仗、抓小鱼、学鸭子戏闹。
感觉凉意后,我们一一钻出水面,爬到石桥上模仿飞夺泸定桥的红军过桥。待尽兴后,我们穿上溅湿的短裤,光着膀子学着小兵张嘎的步伐仰起头,挺起胸从石桥上走回各自的家。这种感觉跟来时的感觉截然不同,像在烈日下获得了一块绿荫,像在干渴后痛饮了泉水,我们的脸上都漾着笑意,一路把爽朗的笑声遗落在桥上。
繁忙的白天过后,是石桥清静的时刻。月的银辉洒落在桥上,与磷光闪闪的河水相互映衬,显出一份舒心的默契。夏日的夜晚,我喜欢坐在桥上,让双脚下垂,然后摆动双腿,沐浴凉风,聆听蛙鼓,享受这种诗化的意境。
很多时候,石桥也很难安静,傍晚时分总有一些村民站在桥上大声昭唤还在野外疯玩的小孩或焦急眺望还没有回家的亲人。若有哪家小孩在夜里受到惊吓或做了个恶梦,小孩的父母就会就着夜色,点一把火站在桥上对着苍茫的夜幕大喊小孩的名字,直喊得颤音四起,凄凄切切。喊完,大人们又沿着原路高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家里,久久地端祥小孩的脸容。
这样的夜晚,大人们一般是难以入眠的,不时翻身的声音扬起乡村里最原始的爱意。这种在石桥上“喊魂”的乡俗一直在村里流传下来,也为石桥注入了生活凝重的血液。村民们认为,小孩们受到惊吓或做恶梦是魂魄出去了的原因,只要站在村旁的石桥上大声叫喊几声,便会把丢失的魂魄招回。
不知这种方法是否灵验,老人们歇斯底里地喊过后,心里才觉得踏实,才能够觉察出子女的名字在心里厚重的份量。其实,喊魂的乡俗是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但其表达出爱子心切的心情是可以感动天地的。正是这种独特而又人性的表达方式,使得村民们乐意接受,并在村里祖祖辈辈流传下来。
烟斗。我对老人的理解是从烟斗开始的。在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喜欢手握一支长长的烟斗在村里走家串户,或带着去忙农活。
累子抑或休息的间隙,他们便选择一处干净的草地,有时干脆把锄头,铁锹等农具放倒,坐在它们光亮的木炳上。然后从腰间提起烟斗,在一块显眼的石头上敲掉残留的烟渣,又从垂到屁股的烟袋里麻利地撮出一小撮烟丝。一股脑塞进烟斗里,像加工一件艺术品一般,极有耐心地把溢出的烟丝齐整整地一一塞进烟斗,用布满岁月老茧的手指匀称地扶平后,还要仔细端详一阵,似乎在端详一件即将享受的物品,那种表情让人滋生十二分的慕意。
一般,烟丝装好后,老人们就会慢悠悠地划着火柴把烟斗点燃。然后不停地抽着,以便把烟斗烧旺,这种响声很急促,时常让我想起运动员一阵长跑后的喘气声。接下来,便是老人们在吞云吐雾的过程中尽情地品尝生活的滋味。
很多时候,村里的老人都不会轻易用火柴点烟,而是在自家灶里惨留的火星上或在另一支烟斗点燃后,其他的烟斗便挤到一起相互借火。
村里的年轻人见老人们挂着这么长的烟斗,很是不习惯,偶尔也会递过去一支带过滤嘴的香烟,以让老人们接受这种“革命”后的香烟。感激地接过香烟后,老人们依然把烟纸撕了,倒出烟丝一一装入闪着光亮的烟斗里。对于老人的这种做法,年轻人很是不解,也时常莫名地可惜递过去的香烟。
隔壁的刘大爷是村里有名的烟枪,长长的烟斗经常握在手里,既使赶路也要把烟斗背转在后面。这位大爷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那支足有1米长,全身泛着烟油的烟斗。很长一段时间,在我的脑海,长烟斗成了刘大爷的代名词,烟斗的形状和刘大。
爷的身影会一同走进我的记忆。好奇的我时常蹲在刘大爷的身旁,着磨他吸烟的神态。“啪嗒、啪嗒”的声响与腾起的烟雾配合得很默契,扑闪扑闪的烟斗在眼前极有规律地跳跃。
老人一句话也不会说,只是一味地从烟嘴里吮吸。这种姿势跟一位婴儿在母亲怀抱里吮吸乳汁一般,跟一位老人睁大眼睛寻找丢失的珍贵物品一般,跟犯着酒瘾的人慢慢品尝一杯酒一般。烟斗里早没有烟丝了,老人依然还要专注地吸上几口。
碰到烦心事,老人吸着烟,紧锁眉头,麻木、缓慢地吐着烟圈。有时,很长时间也不会吸上一口,只让烟斗熄后又燃,燃后又熄,以这种沉默如夜的姿势驱逐心里的忧愁。有时,我也会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抢过烟斗在嘴里猛吸一口,烈烈的烟味直把我呛得直跳,心里直呼上当。
刘大爷见状,嘿嘿地笑过后,又接过烟斗啪嗒啪嗒地抽开了。
烟斗对于村里的老人来说,是一个相伴四季的痴心伙伴。一支支长长的烟斗承载着老人的四季苍桑,承载着生活里成串的心事,同样承载着泪滴和笑颜。烟斗扑闪扑闪的火光里,有春风送暖的喜气,有子孙缠膝的幸福,有谈天说地的祥和,有锁事扰心的愁怨,更有对生活、对于生命、对于风烛残年等字眼的感慨。
抓泥鳅。开春后,天气逐渐变暖,经过冬眠后的泥鳅便先后钻出泥层,在水里尽享畅游的乐趣。这个时候,是村民抓泥鳅的最佳时机。
在农村生活时,我就经常跑到育有秧苗的水田里抓泥鳅,为明天的餐桌添加殷实的内容。
泥鳅身滑,用手抓显然是徒劳的。春暖后的泥鳅一般晚上出来游动,因而抓泥鳅的时间只能选择在晚上。晚上抓泥鳅,确切地应该称作“照泥鳅”。
火光照着泥鳅后,泥鳅便呆滞地停在原地,一动不动,然后用携带的火钳或其他工具夹住。夜幕降临后,我们就忙着准备工具和照明用的燃料。抓泥鳅最好的工具是灵活的火钳,也有的村民在一块长条形木板上插上许多锋利的针,见着泥鳅后,迅速将其插住。
两种工具各有各的长处,而对我来说,更喜欢我的是使用火钳。
透着星光的夜幕下,燃着的灯光零星地在田野里跃动。开始苏醒的小草浑身透露春的气息,时有惊起的虫鸣隐隐约约在耳边响起。这是一幅阳春里印着乡村标记的夜景图,朴实、清新、又极富韵味。
这样的田野里,我忙于在水田里寻觅着泥鳅的身影,内心有种舒适得想喊出声的冲动。若有泥鳅被火光照住,再用火钳迅速夹起,这一系列动作就像体操冠军在竞赛场地上的角逐,倍显动作的艺术性。一条条泥鳅收入竹篓的过程,就像一枚枚果实采摘的过程,一个个想法变成现实的过程,心里厚实实的,经常会情不自禁傻笑一阵,过后又忙于寻找下一个猎物。
一般,有灯火的地方我们都不会再去光顾。那些地方已经被人搜寻了一遍。重履此辙必然是收获惨淡。
因而,刚进入垅田时就要环顾一下四周,在心里默记有灯火的位置,然后在脑海里迅速确定行走的路线。抓泥鳅,有收获的乐趣,也有一路的艰辛。误入烂泥潭,遭遇大风雨,跌个满身泥的事情经常发生。
当然,正是因为有这些艰难险阻作陪衬,才更显出凯旋的乐趣,以及享受一次泥鳅大餐时那种劳作的意义。
在乡村,村民都很纯朴,就像一个没有经过洗剂的果实一般,原本的颜色和形态无须掩饰地坦露在眼前。在这样春风轻拂的晚上,用于照明的灯光就是村民一颗颗滚烫的心灵,不管认识不认识,也不管熟悉不熟悉,相隔近了,总要挥动手中的灯火,以示招呼。摇曳的灯火经过村民的舞动,就连成了一首迷人的乡曲,为初春乡村的夜晚注入无限的生机。
跟我那时一起抓泥鳅的同村伙伴,已经步入而立之年。由于生活条件的好转,他们也不再为生计而去抓泥鳅。偶尔,从房屋的某个角落里捡拾起那些熟悉的工具去抓一回,更多的是为了重新感触那些还留在记忆里的日子,感触那份让人迷醉的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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