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年秋:有关连的。
车子沿着祁连山的方向由东南向西北行进。这是一条我在地图上游走了很多遍的线路,甚至闭上眼睛,我都能描画出构成祁连山的这些线条。
这并不奇怪,因为我曾在其问某根线条的中断处度过我的童年,也曾爬上其间某根线条的最高处,看云海在脚下汹涌,即便是现在我生活的地方,一抬头,我依旧可以看见远处山顶的薄雪,它们时刻存在,并不为某一个季节所安排。而此刻,在这些。
线条之间,在这个被誉为全国六大牧场之一的青海祁连县境内,我如同一条微茫爬虫向着西北方向行进。我的两侧,连绵起伏的祁连山脉罩着白。
雪,这是横亘在蒙古高原和青藏高原之间的茫茫大山,是连接天山和帕米尔高原的手臂。其实汽车在公路上行驶,稍不留神,车速就上到140这条公路建成的时间显然不长,路面平展,来往车辆稀少,长时间行驶,甚至让人忘记是车子在公路上疾驰,而只是天边的云在缓慢东移。路上遇到一辆牌照为晋a的越野车,前车盖已被一场碰撞揭去,留。
下锯齿一般的边缘,里面依旧运行的一堆零件在阳光下发散出铁的青灰色光芒。越野车丝毫不为彻底的毁容难过,依旧呼啸着驶过去,仿佛是这草原上奔驰的骏马,不为缰绳拖累,忘乎所以。
是祁连山两条山脉之间的大走廊,宽广,辽阔,简洁。简洁并不是说寥寥数笔,而是构成走廊的组成部分分明简练。静伏河流,茫茫西去的沿山牧场,缓慢上升的草山丘陵(正是十月上旬,草色早已泛黄),山坳里的炊烟,层次分明的雪山,如同染色的蓝天,大朵白云,耀眼光线。
如果列举一些。
与浑厚的草原雪山对比,羊群显得轻灵敏捷。
在远处,羊群成为山坡上白色的一团又一团。邻座的孩子指着那里大声叫喊,饺子,饺子。扭过头,我看到羊群在山坡上,果真如盘盘刚出锅的鲜嫩水饺,饱满,圆润,聚在一起。
不知谁的双手能拿着筷子搛起它们,我这样一想,即刻觉察到歉疚,想着即便在想象里,羊也时刻处在懦弱被欺的地步,而人总是喜欢将自己恃强凌弱的一面发挥到淋漓尽致。在近处,羊群甩着尾巴走过来,低着头。长着弯。
犄角的头羊走在前边,它庞杂的部族成员一地散开,看上去毫无秩序,却紧跟着头羊前行。它们的。
温顺和心无旁骛,仿佛远古时候某一天的再现。我。
见得文章里常说“洁白的羊群”,在此刻,当羊群穿过草丛,蹬过河流,走上公路的时候,才发现“洁白”一词在它们身上显得多么不合适。羊群花花绿绿的,显得极为童真。是。
这群羊染着红犄角,绿尾巴,那群羊染着绿屁股,蓝耳朵,望过去,河畔一群羊带着红彤彤毛茸茸的短尾巴。走一段路,过来一。
群羊,更是花里胡哨,左犄角红色,右犄角绿色,左耳朵绿色,右耳朵红色,眉心染着红点。想着羊群。
的主人都是大手笔,下笔一点儿都不轻,浓墨重彩。我看着那些纯正浓艳的色彩,想象着羊的心情,一定也如那些色彩般绚丽明亮。我甚至想象某个时刻,羊们偎在主人的怀里,任他(她)深深浅浅地点染,并不发表意见。
而他也不会疏漏了哪一。
只,或者将一只羊点染成别人家的羊。他们早已熟知,共同度着时日。早晨的时候,羊把人叫醒,人把。
羊群放牧到丰茂的草里去,傍晚,羊们又喊叫着,让人把它们带回来。羊带给牧人希望,也带给牧人。
劳累和苍老。一只羊老了,或者死了,人还年轻着。
牦牛却是矜持的,从不多走一步,在近处,仿。
佛是着黑色晚礼服的女王,在远处,散落成黑色的标点。在我的印象中,牦牛是剽悍的,有着暴脾气,动不动就低下头朝某个不值得发火的物件冲过。
去,牛蹄子踩在地面上咚咚地响,并飞起一身的长毛来,引得风呼呼地刮过去,我因此不敢靠近它们。现在,在草原上,它们簇拥着走过来,黑压压一片,仿佛哪一个黑暗的世纪重新挪过来。我扭身跑到远处,停下来再看它们,它们的大眼睛瞄都不瞄我一眼,只将长睫毛优雅地搭在那里,千古无忧地走自己的路,或者停下来,肯几口渐渐黄去的牧草。
想一想也是,在它们眼里,我这个动不动就仓皇失措的人算什么,它们拥有的是广阔无际的草。
原,是天空,是整个河流,是天空一样澄澈和河流。
一。样永年不息的静谧时光。
我在小时候就看见过祁连的鹿,现在看到它。
们,想着的,依旧是小时候见过的那头鹿。可以肯定我童年见过的那头鹿从祁连鹿场逃出来,孤单地向着东南方向行走,过门源,再向南,翻过一个。
名叫黄垭壑的山口,来到我们的村庄。它到来的时候,一身疲累,一条腿显然受到重伤,无力地撑着,但它的机警依旧在眼睛和耳朵里。那是寒冷的腊月,它在村子前的干草滩上停下来,歇息,后来它大着胆子走进一扇青杨木板门,并在那里留下来,成为那个家庭的一员。
它渐渐熟悉那个庭院里的事物:盛开在平阔屋顶的翠菊,墙角搁置的农具,雕着花纹的木格门窗,早出晚归的牛羊,趴在火盆。
底下呼呼大睡的猫咪,脸蛋冻得发紫的孩童,住在柏树里早出晚归的麻雀……它信任并且认定那个庭院就是自己的庭院,对于外来的鸡狗牛羊和串门的邻居,它都表示出不满和惊慌。现在,十月的阳光就那样温煦地照着整片金色草场,云的大块。
阴影飘过来,给一面山坡换上色彩,又抹掉,风偶。
尔掠过,暗含草药芬芳。鹿群在那里,走动或者停留,没有声息,它的机警与生俱来。我觉得鹿群归根结底是生活在丛林里的动物,只有在那里,它们才可以过有遮蔽的生活,而这片大草原更适合羊群和牦牛。
在状如牛心的山之上,我再一次看到“一山显四季,十里不同天”的景象。山下农田匍匐平展,并被大块切割,墨绿青杨绕着农人屋舍。我是如此熟悉它们在某个夏季的模样:
小麦和青稞的万千穗头映射出的太阳光芒沉静却又炽热,油菜花黄,色。
调如此浓烈奔放,蜜蜂匆忙,八宝河的水流平稳缓。
并没有转过脸去,而是递出一个笑脸,这反而让我感觉到自己的促狭,连忙移开相机。此前,我曾将相机对准一个骑马的红衣女子。那女子原本从山坡打马而过,见我举起相机来,便勒住马转过脸来,露出自然的笑。
那一时我对自己十分懊恼,仿佛我不是生活在这个高原上,不在他们身旁,仿佛对着他们的憨厚乱拍一气就能显出我多么优越。重新聆听,他俩的方言中夹杂着浓重的藏语语调。此时十月的阳光从积雪的山顶清凌凌滑下,到达慢,但这并不影响状如银鳞的片片光芒起伏跌宕,转个背,云雀突然扎入青草纷披的田边洼地,它的吟唱还高高挂在天际……往上,衔接着农田的牧场持续展开,再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遮挡阳光在这里的肆意泼洒,如果有,那也是一群羊的影子,一头牦牛的影子,一只狗,或者一个悠闲牧人的影。
子。再匆忙的时光,当它到达牧场的时候,总会停下来,然后转身,向着一个远古的年代走去,在它。
身旁,缓慢或者慵懒并不为过,它们依旧是时间之链上熠熠闪烁的精美环扣。牧场之上的森林,我曾经在那样的森林中度过童年的许多岑寂时光。青海云杉,祁连园柏,白桦和红桦,还有木质纠结的黑桦,山杨……云杉总是抢夺掉森林之上的阳光,这使得整片森林幽暗清冷,但是桦树并不因此而。
到另外的地方去,它依旧生长在云杉的树阴之下,不卑不亢。祁连园柏是喜欢阳光和岩石的树木,它总是独自生活在陡峭山崖的旁边。庞大繁茂的树冠之下,是有着绰约身姿的矮小灌木丛:
高山杜鹃,金露梅和银露梅,沙棘……高山杜鹃有着奇异浓烈的香味,金露梅和银露梅是用来砌筑寺院鞭麻墙的主要材料。春天,灌丛开满野花,秋天到来,沙棘果一片金黄。灌木之下,松针和朽叶的堆积使得土壤松软肥沃,裸露的植物根须,色彩绚烂的蘑菇,来往奔忙的小虫,它们组成的,依旧是森林静谧却又喧嚣的盛大空间。
雪线之上的山峰,裸露着青色山石,悬崖峭壁或者深涧流水,峰顶积雪常年覆盖,偶有风过,刮起碎雪,迷蒙成薄薄烟雾——从山脚到达山顶,这四时之境彼此分明却又相互衔接,它们彰显的依旧是自然的神奇丰饶与跃动不息的生命之力。
我在这里邂逅来转山的祖孙两人。一辆轻捷的红色银钢摩托车停在一边的灌木丛中,车座后。
捎着的灰色双肩包塞满了东西,我想那里面一定装着转山所需要的糌粑、柏香、青稞、酥油、哈达,或者还有刻好的玛尼石和一些绿松石以及玛瑙,已经十分健壮成熟的男孩子依着爷爷坐在草地上。从门源过来,老人已经70多岁,患有风湿,腿。
脚不灵便,让孙子骑着摩托捎着爷爷转山,第二天。
了。闲谈中,我得知这简短信息。着皮袍的老人健。
谈,但他的孙子十分羞涩。除了结着高原红的脸蛋和那高高的颧骨,男孩子的打扮再无任何民族特色。当我将胡乱摁动的相机对准男孩子的时候,他。
我们脚边的时候,已经十分温暖,仿佛经过了烘烤,而在远处,阳光照耀在一块名叫“万佛崖”的悬。
崖峭壁上,无数花岗岩和花斑岩组成的石林正显示出它的奇异,说心有虔诚的人可以看见108尊。
佛像。我打眼过去,便看见无数站立或者盘坐的佛像或慈悲或威武。同行的w君已经和老人谈到兴起。
圣山的山峰是天地的汇合点,那里居住着神灵。老人一脸虔诚。神灵无处不在,树木、垭壑、石头、一个塄坎,它们并不是我们所看到或感受到的那样,许多神灵的力量和势力活跃在其中,还有神灵的意志,人要时刻保持对它们的敬畏之心。
老人的叙述有些断断续续,我用自己习惯的方式进行转述。w君明显有着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决心,开始给老人讲述愚公移山的故事,末了问老人对天帝命令夸娥氏的儿子背走两山怎么看。山脉保存着先祖之神,不能随意搬动,但是有一种魔力可以控制神灵,这是一种**的魔力,它不会来自那个所谓的天帝,只能**于人,这是一种武断的无限杂乱的力量。
老人的解答有些困难,但他依然用自己的宗教方式否定了那个神话传说中威力四射的天帝,并继续保持了他对山脉的敬畏和虔诚。
卓尔山上,夕阳无比金黄。山脚的麦子和青稞早已收割,成排的麦捆站在那里,宁静、祥和,虽然。
经过收割,五寸高的麦茬依旧戳着土地,保持着麦秆原先的黄。老成持重的大骆驼卧在地边上,黏稠的涎水垂在嘴角,它依旧穿着它土色褴褛的衣服,并不为此感到寒酸。一些勤快人家忙着打碾。
木锨扬起,小麦颗粒坚实笃定地洒落下来,细碎的麦芒随风飘扬,到处都是。人在麦芒的风里穿来穿去,早已是麦芒做的人了。往上,山顶草色虽不再染一。
丝绿意,也不再润泽,但依旧如同前一个季节那样均匀,厚实。在阳光里环顾,土壤、草坡、麦田,蜿蜒向上的小路,青杨树,红砖砌就院墙的庄户,蜀葵。
一_~。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花朵的大瓷盘里,感觉质朴厚实。透过罩着油烟的。
玻璃,可以看见操作间里健壮的青年正将大团面块娴熟地抻成均匀细长的拉面。窗户外别人家风。
干的黄蘑菇用白色细线穿起来,挂在店铺门口,成为这一扇窗户的装饰。那是来自草原上的特产。肉。
炒黄蘑菇已成为这里每家饭馆的特色菜肴。其实我知道黄蘑菇的吃法越简单越有味道。雨后出去,跳荡起来,摆动起来。这种黄,它甚至有一种令人。
踩着清凉露水采摘回来,洗净,铁锅烧红,倒入菜籽油,烧过,下蘑菇翻炒几下,出锅,是蘑菇天然的味道,纯正。也可以穿在铁丝上直接烤熟。这两种。
迷失的能量,它拽着拉着,让人走回到曾经熟悉的。
过去。那也是如此金黄的傍晚,祁连山下一个小小村庄,阳光洒在远处山坡的野花之上,洒在黄土斑。
吃法来自我的童年,那时黄蘑菇似乎总是很少,雨后钻进树林,偶尔才能碰到鲜嫩一丛,是珍宝。现在,在渐次暗沉的暮色中,我看见有人直接将黄蘑。
驳的土墙之上,洒在陈旧门框的语录之上:“前头捉了张辉瓒。二十万军重人赣,风烟滚滚来天半。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不周山下红旗乱。”我独。
菇屯在街道角落里兜售,顾客寥寥,卖家并无焦急担忧,只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看黄昏渐渐浸入街镇。
夜晚到来,这依旧是我所熟悉的高原,清冷,寂静。月亮悬挂天际,硕大,仔细看去,依旧能看到童年时所见到的婆娑桂树和玉兔。熠熠月光下的小镇,一如既往地露出它一直拥有而且并不为此惭愧的宁静幽暗。
路灯寥落,红绿灯指示着并无车辆往来的宽阔十字路口。偶尔一阵风,旋过街角,朝着远处飞去。这是十月上旬,暖气早已烧起,热气自窄小房间的角落升腾起来,温暖,干燥,时有木头烘干的噼啪之声。
这样的夜晚不需要电视。将。
自坐在那种铺天盖地的金黄里,并被那种金黄埋。
葬,而那红漆草书的字迹,逐渐隐去——置身如此浓重的金黄之中,我再次重温并感受那久已远去的寂静之中的温暖。
是坐落在卓尔山下的小镇,八宝镇。说“八宝”原系藏语意译,指藏族吉祥八宝,即吉祥结、妙莲、
宝伞、宝瓶、海螺、金轮、胜利幢和金鱼,俗称藏八宝,又有物八宝一说,指金、银、铜、铁、麝香、鹿茸、大黄、黄蘑菇。我更喜欢实实在在的物华天宝。傍晚原是一天中极为嘈杂的时刻,日影西去,小贩收。
摊,行人回归,店铺关门,因为夜晚的即将来到,一切细节都无法耐心地持续下去。我以为这样的时刻会同时降临到任何一个地方,天南,或者海北,这让我对即将到达的小镇保持固有看法,想着不。
头从窗口塞出去,于空旷处胡乱探看。许久,一辆卡车驶过来,停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耐心等待。我原以为它可以直驶过去,因为路上再无车辆,但它固执地站在那里等绿灯。
街道拐角处,昏暗灯光。
过又是一个令人形色匆匆的日暮时分。等站在暮色之中,发现小镇破例呈现出宁静甚至安然的一面,似乎过去那个白天,以及此前无数个白天,小镇从不曾染就过这个提速时代的匆促和慌张。趁。
下,一位女子走过来,挎着包,然后停下来等什么。转个身,卡车已经走远,空荡荡的回声穿过来,仿佛时光流转,这依旧是尚未被喧嚣覆盖的古老之。
地。李万华,女,19年生于青海,教师,青海省作家协。
着暮色到来的大型车辆停靠在小饭馆门前,它蒙着草绿色塑料布的车厢被某种货物高高绷起,司机坐在饭馆简易桌凳前进这一天里的第二顿饭,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天涯》、(山花>、<红岩>、<青春)等报。
刊杂志。)通常都是些简易的回族和撒拉族饭馆,牛肉面、烩面、炒面片、炮仗、粉汤、退骨牛肉、**鸡……蒜。
苗、葱花、孜然、芫荽、红绿辣椒、煮熟的白萝卜片、
牛肉汤,它们一律盛放在白瓷大碗或者描有简单。
责任编辑鄢正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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