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忆最是庭前树

发布 2022-10-29 05:31:28 阅读 1877

李中国 《 人民**海外版 》(2023年07月04日第07 版)

在黄河北岸某市一片拆迁废墟见一幢待拆的中西合璧式两层小楼,不知其建于何时,忽然就发现了庭前两株刚被伐掉的老槐树的树墩,——从年轮判断,树龄约120年。

按照国人每建新宅、必植幼木的传统,可以推断那小楼的大体年代。笔者随后从当地拟请保护的文物申报表中佐证了这个判断:小楼恰处当地2023年开埠时“设局勘界”最早的核心圈内。

一直对先人建宅植树的做法抱有深厚认同。在新落成的宅院前后或庭中,种上几棵树,或为加荫乘凉、吸尘防沙,或谓“有宅不植树木,如人无衣、鸟**”,乃至玄妙的“通气遮形”云云。而后,那树、宅子和人朝夕相处,一同兴旺起来。

等宅院的“包浆”厚了,树,也于茂密中透出沧桑,就成了情感的寄托物。故乡有“梓里”和“桑梓”之称,当缘于此。

庭前、院中、宅边的树种应很多。早先孩子们认识事物和文人起笔往往着眼开门所见:“我家门前有棵老榆树”、“先生不知何许人也……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

”乃如大文豪鲁迅,也是“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

种榆树的一般是普通百姓,遇上贱年,靠榆钱充饥。桃、李、椿、柿子等树要种在院内,一是为了好看,二是怕人分享。“一枝红杏出墙来”,就是宋人于院内植杏的证明。

经霜后,看到馋嘴的鸟儿飞进庭院啄食熟透的柿子,是“故乡”题材的文章常见的忆旧细节。最普遍的当属梧桐。生长快,成荫早。

国人喜于门前、井边双植或列植之,故有双桐、井桐之谓。出游在外的白居易,一日“忽见紫桐花怅望”,很自然地想到“下邽明日是清明”。下邽,是他的渭南老家。

清明时节开花的梧桐,成了思乡的念头。

孔子手植桧,曾是古时候最具示范意味的庭院树。那种看上去柏叶松身、挺拔高耸,可作栋梁、能制器物的常绿乔木,让前来向他请教修身养性学问的**、贤人敬而仰之。而后人不喜植“桧”,乃因宋代出了个与之音异形同的奸人,就坏了那树的名声。

古人也不尚于庭院种植以曲、欹、疏为美的“歪脖子”树;如植梅,应是龚自珍看重的那种“无病”之梅——其直、正、密的健康姿态,以及耐寒、知春和“以介梅寿”等寓意,可师可赏可咏。竹子也因正直、有节、入画成为优选,苏东坡谓“不可居无竹”,极是。

不难想象,植以如此文化的庭前树,配上“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的大红门对,当是“很中国”的标志。

而小文开头提到的那座百年老宅里的槐树,则是民间最认可的庭院树种。槐树,枝繁叶茂而造型漂亮,木质坚密且树龄遐长,亦是栋梁之材,作为庭荫树更加意味深长。《本草纲目》说:

“槐之言怀也”。汉朝人也早以“槐”有“望怀”之意。清以后,海外游子聚增,家乡的大槐树升格为“国槐”和“中华槐”,终成民族凝聚力的象征。

从庭前树也可看出古人的厚道。新建宅院,种下小树苗,让它随着岁月渐进长大,和宅子一起慢慢变“老”,用一圈圈的年轮忠实刻录历史的文脉。晚清有句讽刺爆发户的诗“墙新树小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很精准的讽刺。

急功近利的今人,新建了别墅,却花巨资买来古树冒充“资深”,是大浮躁的表现。怪不得住在别墅里的孩子们,也不喜欢细细密密地按节律成长,而以“速成”为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