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快乐偷偷“借”给你。
站在2024年夏天的尾巴上,我升人了初中。陌生的教室,陌生的同学,陌生的老师,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小心翼翼地坐在座位上,用手扶正我的黑框大眼镜,旁边有人吵闹,有人大声聊天,我没有勇气加入。
我是个不善言辞的女生,却有个很讽刺的名字,叫许言。
我旁边的座位还空着,你的名字牌孤零零地放在桌面上,上面写着:余雷。“余雷、鱼雷……”旁边的同学早就笑作一团。
老师点完名,你才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名字!”老师把脸—板,偏偏你还理直气壮:
“余雷。”话音刚落,全班哄堂大笑。
你还真像颗鱼雷,**头,笑的时候还露出两颗虎牙。坐在我旁边,你没有一刻是安稳的,要么扯我的头发,要么抢我的文具,见我始终不理你,索性在座位上开“百家讲坛”,慕名而来的听众把你围得水泄不通。你好像无所不晓,今天讲篮球明星,明天讲足球盛事,后天又变成娱乐新闻……女生们都吃你这一套,好多人为了在“讲坛”上插上两句,在家里拼命做足了功课。
我很羡慕那些女生,至少她们可以插上两句,虽然我坐在你旁边,却只能听你熟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心里有点落寞。
星期三是我们这组搞卫生,淘气的男孩放学后全跑光了,只剩我一个人,擦窗户、扫地、倒垃圾。又是黑色星期三,我叹了口气,谁叫自己好欺负呢?你和我不是一组的,趴在座位上写作业,我低头打扫。
教室里安静极了,只有扫帚发出的“沙沙”声。
“你真的打算就这样一直一个人搞卫生吗?”你终于打破了沉默,“每次他们打球的时候都说和那个笨女生在一组真好,不用参加劳动。你还真的蛮笨,你不会告诉老师啊!”
我没有理会你,继续把课桌椅摆整齐。
“你根本不应该叫许言,你应该叫许不言,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只会沉默沉默再沉默,你爸妈怎么教你的啊?”
你真不厚道,你叫余雷,鱼雷哎!这么难听的名字,我从来没有嘲笑过你,你却反过来打击我。
“我爸妈怎么教我,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吼了出来,因为你说到了我的痛处。打小我就和爷爷奶奶住在—起,父母在另外—个城市工作。
只有过年才能见到他们。我会如此安静大概是因为和老人家住,没有太多话说,我常常独自安静地看书,孤单时就和布娃娃说说话。这样长大的我,如何能和你—样能言善辩呢?
“原来你会说话呀!”你紧盯着我说,“你平时怎么那么沉默呢?深沉得像个老太太似的。”
“没什么。”我马上低下头,盯着鞋带。我害怕看你的眼睛,因为你的眼睛仿佛能看穿我心里所有的秘密。
秘密是每个人心里最隐秘的湖泊,我并不认为有人可以真正走进我心里,来打破湖泊的宁静。而你,只是对我好奇而已。
我转过身,习惯性地扶了扶大眼镜,准备拿书包离开教室。
“戴那么厚的‘啤酒瓶’,肯定是个书虫吧,喏,给你推荐本好看的书。”你无比轻快地说。
我停住脚步,转过身看到一本崭新的《爱的教育》。仅仅这样看着,我都能感受到它浓郁的书香味。“你怎么有这本书?图书馆明明没有。”
“我妈买的,”你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喜欢看书,反正摆着也是摆着,就借给你吧。”
什么叫“反正摆着也是摆着”,真是个蹩脚的理由,可是我也想不出理由去拒绝一本好书,却又不想欠你人情。
“不过我有个条件,我妈肯定会抽问我书里的内容,你看完之后负责讲给我听啊。”
余雷,你连条件都想得那么天衣无缝,让自尊心强的我有个合理的台阶下。接过你手中的书,我欣喜无比,然而感激的话却卡在喉咙里。死要面子的我,连嘴巴也笨笨的。
“下个星期三还我,记得帮我分析内容。”你提起书包走向门口,不忘调皮地冲我敬个礼。
那天吃完晚饭,我飞快地帮奶奶收拾了碗筷,就径自跑上小阁楼看《爱的教育》。看完之后,我望着发黄的台灯,突然很羡慕安利柯,他的父母那么善解人意,用心关注他成长的每一步,他们在安利柯的日记后面的留言,让我觉得分外刺眼。我很嫉妒,余雷,你可能不相信,远离父母的我,连一个在亚米契斯笔下的虚构人物都嫉妒。
父母总是在过年才回来但又匆匆离去,工作在他们眼里显然比我这个女儿还重要。没有一个重要的日子他们是和我在一起的,每年的生日、作文比赛获奖、书法大赛入围……都没有人和我分享喜悦。余雷,像你这样幸福的孩子又怎么会明白?
第二个星期三,又是我—个人值日。你很默契地帮我洒水、扫地,有个帮手果然不一样,我们很快就把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
“要我怎么讲解?”我把书拿出来还给你,声音细若蚊蝇。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大声点啦。你就讲讲内容,细节部分我提问。”
“这本书是讲一个小学生安利柯整整9个月的四年级生活。”我提高声音,“他从10月份开学的第一天写起,一直写到第二年7月份,他写发生在自己身边各式各样感人的小故事,日记后面还有他父母在他日记本上写的劝诫启发性的文章……”我一口气讲了一大堆。
“那书名为什么叫《爱韵教育》呢?”你提问。
“大概是因为里面贯穿了爱的故事吧,里面写了亲子之爱师生之爱、同学之爱……”
你点头表示满意,我把书递给你时,问:“既然知道是本好书,为什么不自己看呢?”
“因为我要花时间玩啊。”你抢过书就往书包塞,边跑边说,“我去打篮球了,明天,明天再给你下本书,谢谢啦!”
原来是这样,才对你增加的好感马上又消失了,你不过是个贪玩的孩子罢了。
第二天,你带给我的是林格伦的《长袜子皮皮》,这可真是一本有趣的书!在回家的公共汽车上,我忍不住把书拿出来看,长袜子皮皮在封面上向我斜着眼睛微笑,红头发梳成两条小辫子,满脸的雀斑,穿着两只不同颜色的长袜子……我几乎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童话女孩。
皮皮9岁,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一幢破旧的房子里,她比我还要可怜,既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不过她觉得这不错,在她玩得最开心的时候不会有人叫她去睡觉,她想吃糖果的时候不会有人硬要她去吃鱼肝油……“我的妈妈是天使,我的爸爸是黑人国王,有几个孩子能有这么棒的爸爸妈妈呢?”皮皮总是这么说,心里着实高兴。我突然觉得惭愧,比起皮皮,我要幸福一百倍,可是我却没有她一半乐观。
我疑惑,你是不是故意把这本书借给我,想暗示点什么。
还书那天我特意注意了你的神情可惜并没在你脸上找到蛛丝马迹。你和平常—样认真昕我介绍内容,然后象征性地问了几个问题,就拿着篮球匆匆跑出去了。
第二天,我又收到你递过来的新书,这一次是《青鸟》。在借书这件事情上,我们已经达成默契,每个星期三“讲解”,星期四拿到新书。我永远不知道下一本书是什么,所以永远抱着期待和好奇的心去等待。
我很认真地看那些书,然后认真地给你讲解,我突然发现,原来这也可以是一个快乐的过程。我笑的时候比以前多了,话也多了,有时候甚至开始乐意去跟别人讨论问题。
感谢那些书教给我的东西,书中有爱的真谛,有长袜子皮皮的洒脱和乐观,还有追寻幸福的青鸟……我在书的世界里,不知不觉地快乐了起来,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溜走了。
我还记得你借我的最后一本书是《小王子》,令人怜爱的小王子,骄傲的玫瑰花,还有等待被驯养的狐狸……多么奇怪的角色和故事啊。我看不太懂,却对那只狐狸存莫名好感。“驯养”,真不知道狐狸是从**学来的。
可当它向小王子描述它想象被驯养后的新人生——“如果你驯养了我,我就会认得出一个人的脚步声跟别人的都不一样,别人的脚步声会让我匆忙躲回地底下,而你的脚步声,却会像**一样,把我从洞里唤出来……”我被这些文字深深地感动了。
“驯养我吧!”我知道,那是狐狸爱的表白,但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你讲述这个故事。
星期三下午,照例做完值日,我却结结巴巴不知从何介绍起。这一次,你没有关注我讲得乱七八糟的内容简介,而是径自接过书,若有所思地说:“圣埃克絮佩里说,《小王子》是一本给‘还是孩子时的大人看的童话’,它确实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呢。
”“你看过这本书了?”我惊讶道,“为什么还要……”
“为什么还要借给你,然后让你讲解?”你望着我笑。
“你故意的!”我恍然大悟,突然有种自尊心受挫的感觉,余雷,你这是变相施舍吗?我转身要走。
“可是,你读书的时候,难道没有感到开心快乐吗?如果你就这样走掉了,证明你根本没有用心去看那些书。你还是喜欢把自己关在—个龟壳里,永远做一只压抑自己情绪、不和外界交流的乌龟!
”你比我更加激动,“父母不在身边有什么关系,你至少有—个完整的家庭啊。我呢,爸爸早就和别的女人有了新家庭,家里只剩我和妈妈,我也没有和你一样啊……”
我第一次听到你的故事,没有幸福的城堡,没有完整的家庭,你却和长袜子皮皮一样乐观,帮妈妈做家务,妈妈不开心时还要负责哄她……“我要比妈妈坚强,因为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你一脸坚定。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我仍然疑惑。
“随便问问你以前的同学就知道咯。”然而,你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对了,我要转学了。”
“转学?”我几乎是喊出来的,除了说书,我还没有正正经经和你说过什么话,没有正正式式地对你说一声“谢谢”,可你却要走了。
“妈妈想带我回外公外婆住的那个城市,这样她工作也可以轻松一点。”你拍拍我的脑袋,“你,也要加油哦!”
我转过身,不想让你看到我脸上的失落。是,我仍然希望继续见到你,然后延续我们每个星期三的“默契”。也许,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可是你却要离开了,再见无期。
这一次,你没有叫住我,静静看着我在你眼前走掉。
第二天早上照常上学,教室里所有人都在议论你转学的消息,早知实情的我绕过大家回到座位上。放书包时,手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竟是《小王子》,里面夹着一张纸条,我小心地抽出来,上面有你熟悉的笔迹一。
“许不言,就当减少我搬家的重量,这本书就留给你了,要好好爱惜哦!请你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乐观地去面对。还有,你讲话的声音很好听,所以,要畅所欲言哦……余雷。”
最后那个“言”字写得硕大无比,我忍不住笑了,想送书却要说是为了减少搬家的负担,余雷,亏你想得出。可是,真的很感谢你,那么花心思地去维护我的自尊心,让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你与众不同的帮助。谢谢你,用这样的方式把快乐偷偷“借”给我,让我开朗明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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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高文蓉。新课程研究 基础教育 2011年第12期。在应试教育的压力下,学生的 生活范围 校园小天地 家庭鸽子笼 生活程式只是围绕 读书 这个中心环节的机械式动作,而生活内容则局限于课堂内外的无休止训练。这种紧张而单调的生活节奏,使学生全然丧失了一种从容不迫的心态去扩展生活的外延,去品味生活的内...